小雨从天空上落下来，渐渐漫起一片春潮。
漫山遍野的小花盛开在雨帘里，如盐湖中起了涟漪。
望向远山，小花蔓延至深，又渐渐变回了山原本的青色。
山谷下是一片荒废的佛教殿宇，大殿的檐上有燕子筑的巢，不多时，传来一声燕子归巢的鸣叫。
远山听春雨时，不见此花而憾之。
抱琴而来时，见此花如不见之。
殿前坐着僧侣和女人。
僧人的头发已经掺了一些花白，脸上也有着遮掩不住的皱纹。
可他的神态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，并非鲜活而年轻，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模糊的笑，像是天光大亮，刚刚从美好的梦中醒来。他俯下身，摘起一朵花。
“我一直在想，”他的声音似乎也在笑，尽管有些沙哑。“我们来到这里，是真的为了来到‘这里’，还是从这里去到同样是在‘这里’的那里？”
女人转过头看向僧人。她也并不是少女，尽管和他比起来，
她仍然显得年轻，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，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。她看着僧侣的眼神显得很温柔，嘴角带着笑。
风吹的斜了，雨珠飞进了大殿里，隐约听见细碎的回声。
那一瞬雨点落在她的发丝上，她只凝视着男人，眼神也含笑。
仿佛广袤的时间长河里一粒沙砾的跳跃，仿佛他们的余生都在这一霎那里逝去，只剩下这个互相凝视的瞬间。
“我们来到这里，不是为了什么而来的。”女人接过那束花，捧在手中轻嗅。“就像花可以是这朵花，也可以是那朵花，它们是无限空间里一刹那交叠的时间，也是无限的时间里瞬间重合的空间。”
她的肩膀很瘦削，薄薄的浅灰色羊绒外衫披在她肩上，藏蓝色的长裙拖在地上。
“你说的对。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，我们就创造了新的世界。”
僧侣捧起她的长发，替她拂去发上的水珠。
“可是你要记得……齐安。”
“从我们来到这里，我们就抛弃了一切过去。放下曾经的世界，而缔造新的世界。除了名字。”
“我很喜欢这个名字。”她的手交叠在双膝前。
“诗句里也这样写‘树影的缝隙里／有阳光／阳光的名字／在影子里流淌／……’虽然现在我们看不见太阳。”
她读诗的语气纯净得像个孩子。她又伸出手去，感受到掌心间落下几缕细绒的雨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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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千万年。
但只不过眨眼间而已。
山谷间是一片清澈的湖泊，湖泊旁还是漫山遍野的，无数年来始终盛开着的小花。
只是那座殿宇不在了，也没有什么人坐在佛殿的飞檐下轻声交谈。
齐乐缓缓睁开眼睛。细雨落在湖泊间。
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，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怅然若失。似乎无数年前，也是这个山谷，也是这场细雨，他坐下来，看着漫山遍野的野花。
他的黑发垂落在湖水里，微微浮起来。飘渺的香气从雨帘中浸透出来，他一瞬间猛然回过头去，山谷仍然寂静，空无一人。
可是……身边是一丛密集的野花，就好像那个人还在，就好像他们全都还在，他伸出手想要捧起那个人的银发，一只白色的小蝶落在他的指尖，又悠悠的飞走了。
燕子从高处俯冲下来，擦过一片沾了雨意的草地，又往高处窜去了。
他指尖透凉，怔怔地望向天空。他知道此后亿万年，永远都会有这场雨，雨停后会有天光云影共徘徊，白夜里浩瀚的星河永恒不变。
在漫长的岁月里，他同样也永恒不变。可除他之外，万物皆逝。
天地苍凉，此为亘古。
他又想起了那首词。
“无奈尘缘容易绝。燕子依然，软踏帘钩说。唱罢秋坟愁未歇，春丛认取双栖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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